我自幼便怀有嫁入皇室的梦想。
这一切始于我六岁那年,随祖母入宫探望姑姑的情景。
姑姑天生丽质,气质高贵,她和蔼地抚摸我的脸,询问我的年龄,身边的宫女也都容貌秀丽,细语轻声地逗我开心。
与我家的侍女不同,她们从不会粗暴地对待我。
宫殿内装饰华美,温暖宜人,中央的香炉散发着珍贵的龙涎香气,姑姑轻描淡写地告诉我这是皇上的赏赐。
姑姑那宠妃的风范让我为之倾倒。
她又牵起我的手,说要带我去拜见皇后。
我们坐在高高的轿子上,视野开阔,连宫墙都显得不那么高耸,而宫中的仆人则显得更矮小,他们恭敬地弯腰行礼。
我立刻沉醉于这种感觉,转身对姑姑夸下海口,「等我长大了,我也要成为贤妃!」
她笑得头上的金步摇颤动不已,「成为妃嫔有什么好,你应该成为——」
她的手指向了坤宁宫。
那时我还不太明白。
但十五分钟后,我明白了,在皇后面前,姑姑的派头根本不值一提。
无数像姑姑一样的宠妃跪在皇后面前请安,这一幕深深震撼了我。
我从未如此激动过。
这正是我所渴望的!
我要成为皇后!
我刚开始启蒙,便向家塾的夫子询问,一个女子若想嫁入宫中,应该学习哪些文字,阅读哪些书籍?
他怒气冲冲,「荒谬!小孩子不知羞耻!还不快去抄写女德十遍!」
我非常生气。
我的哥哥想要通过科举成为大臣,家里为他请了夫子,买了陪读。
为何我想成为皇后,却成了不知羞耻?
明明姑姑成为宫中的娘娘,全家都以此为荣。
于是我直接去问祖母,她笑着说,「小裳儿的志向很远大。」
祖母的笑容和姑姑的有些相似,「小裳儿,你不是想嫁入宫中,你是想要权力。」
权力。
我想要掌控一切,我想要别人对我俯首称臣,我想要荣华富贵。
「男子有许多途径可以攀登高位,但女子只有嫁人这一条路。」
我抱怨道,「可是夫子说我不知羞耻。」
祖母笑了,「他无才无德,却想当官,在你的祖父面前卑躬屈膝地求举荐,他才是不知羞耻。」
看到我渴望的眼神,祖母轻轻点了我的嘴唇,「那么,祖母教你一个道理,事情要保密才能成功,言语泄露则会导致失败。」
我陷入了沉思。
我不能说出来,我只能自己寻找。
我翻遍了女塾的书房,却始终没找到一本教我如何成为皇后的书。
而且因为我总是在课堂上说出惊人之语,我被罚抄了很多遍女德、女训、女戒。
要贤良淑德,要仪表端庄,要温良恭俭让。
但按照这个标准,家里的祖父、大伯、父亲都不见得就很讲男德,可皇帝还不是常常赏赐我们家东西?
于是我半夜偷偷翻进父亲的书房,将所有能看的书都仔细阅读到深夜。
他们的书里没有男德、男戒、男训,满纸写的都是权谋。
我看得如痴如醉,兴奋得全身发抖。
这正是我应该阅读的书!
宫中如同战场,真心如同破鞋,权势如同盔甲。
人生不息,战斗不止。
从那天起,我豁然开朗。
姑姑宫里举办了花朝宴,邀请我参加。
太子已经到了适婚年龄,是时候选择太子妃了。
这是进入宫廷的敲门砖。
小桃是我的亲信,打听消息的高手,她转了一圈回来后,忠诚地报告,「大小姐那边也收到了请帖。」
沈家有很多合适年龄的女孩,姑姑一定是想看看所有的女孩再做决定。
大伯家的女儿雪姊国色天香,又比我年长,按理说姑姑应该选她。
小桃犹豫,「要不然,您去和大小姐说一声,让她别去了?」
但祖母教我的第一条,事情要保密才能成功,雪姊和我关系很好,但我连她也不能告诉。
于是我去了雪姊的房间,不找她,而是找她的贴身嬷嬷。
「小小姐是来找大小姐商量花朝宴的事吗?」陈嬷嬷问。
我装作忧虑,「宫里的规矩多,贵人也多,一不小心就会惹祸上身。」
陈嬷嬷笑着安慰我,「有贤妃娘娘在,小小姐不用担心。」
我叹气,「姑姑为什么要请我们姊妹,嬷嬷比我更清楚,一旦进入宫中...门庭深似海,上次见姑姑已是十年前的事了。」
她的笑容也变得微弱,「确实如此。」
我随口提及,「姑姑之前带进宫的两名侍女如今音信全无,生死未卜。」
话音刚落,我深深地叹了口气。
陈嬷嬷的女儿小珠是雪姊的贴身侍女,若雪姊入宫,她必然要随行。
关乎自己女儿的事,谁都会多加考虑。
趁着陈嬷嬷愣神之际,我换了个方向去拦截雪姊。
她正站在花园中凝视着牡丹出神,小桃机智地引开雪姊身边的小珠,我亲昵地握住雪姊的手,夸张地描述了一番害怕入宫的心情,她安慰我,「无需担忧。」
但她自己的脸上也显露出几分忧虑。
我继续努力,「听说太子身边已经聚集了众多美女。」
雪姊沉默了。
少女怀春乃是天性。
但少女的春心不会系于一个缺乏德行的男子。
美人儿自有其洁癖。
但我不在乎。
我的目标是成为太子妃,而非管理太子的私生活。
小桃回来时面带微笑,我询问她与小珠的谈话内容,她轻描淡写地回答,「聊了些关于人彘的故事。」
我对这丫头刮目相看,她跟随我多年,也学会了一些手段。
小珠回去与陈嬷嬷商量后,或许会给雪姊传递一些信息。
大伯母只有一个女儿雪姊,视若珍宝,就看雪姊能否说服她了。
我赠送了一坛醉虾,希望能给小珠一些提示。
果不其然,在花朝宴的前一天,雪姊病倒了。
祖母派人拿着名帖去请太医,声称是轻微的风寒。
这位太医不是为雪姊请的,而是为了让宫里的人看到。
我和其他姐妹一同入宫,姑姑第一眼就认出了我,「小裳儿已经长大成人,快过来让本宫看看。」
见我礼仪得体,姑姑露出了满意的微笑,「果然是个成熟的女子了。」
几句寒暄后,大家各自散去,姑姑单独留下我与她交谈。
「听说雪儿病了,你做了什么?」
我大惊失色,姑姑脸上露出戏谑的神情,「说吧。」
面对狡猾的姑姑,我只能坦白交代了恐吓雪姊的事情。
她笑道,「你的手段不错,但还太稚嫩。」
见我不服,她耐心教导,「你应该让你的姊姊来。她已经被嬷嬷和侍女说得心神不宁,自然不会表现得太好,这样就能衬托出你的出色。你再对她多加保护,表现出姐妹情深,更能显得你宽厚善良。这样一系列的行动,才是真正的高明策略。」
我恍然大悟,「明白了!」
原来真正的策略应该分为三层:表面一层,实际一层,目标在第三层。
我确实考虑得不够周全。
这样的错误,我以后绝不能再犯。
姑姑笑着问,「你真的那么想嫁入宫中吗?」
我反问她,「姑姑这些年过得快乐吗?」
她眼神妩媚,「至少不比其他女人更不快乐。」
我理解她,无论是嫁人还是依附丈夫,至少嫁入皇家能享有荣华富贵和权势。
天下所有人都在为皇家效力,男人学习文武,女人学习管理家务,归根结底,大家都是为帝王家服务,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姑姑看得透彻,所以她入宫后生活得很好。
她满意地看着我,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小裳儿,你天生就适合生活在宫中。」
我也这么认为。
姑姑让我见了太子一面,「本宫的眼光不会有错,他是个聪明人。嫁给一个聪明的丈夫,就能减少许多烦恼。」
顾昇玉面朱唇,笑着称呼我为云裳妹妹,眼神中也流露出几分赞赏。
我心中暗自得意,我既有美貌又有显赫的家世,他没有理由对我不满意。
我看着他穿着太子特有的浅黄色衣衫,心中也有些动心。
不说情投意合,至少也是一拍即合。
三天后,宫中下达了旨意,沈家女沈云裳,被封为太子侧妃。
太子妃是禁军左统领的女儿左霓裳,我曾见过她,她的父亲力大无穷,她却是个病弱的美人,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
这个结果虽不是最理想的,但我能接受。
左霓裳身体虚弱,我预感她迟早会离世。
圣旨下达时,雪姊心虚地躲在大伯母身后。
她们母女一起来看我,大伯母热情地握住我的手,「小裳儿,你放心,家里的事我们都会照顾好的。」挥手示意侍女呈上精致的金银饰品,「这些就当作给你的嫁妆吧。」
她那热情的举止让我不禁生疑,但经过一番细听,我才明白原来大伯母早已为她物色好了虢国公府的长公子,这对年轻人彼此心照不宣,每逢月朔到大昭寺参拜时,他们总会在牡丹园不期而遇。
然而,姑姑的一纸请柬差点拆散了这对鸳鸯。
对于我挺身而出和英勇牺牲,他们母女俩感激不尽。
原来我如此考虑周全。
我注视着大伯母眼中的感激之情,雪姊满脸的愧疚和羞愧,只得用帕子轻拭着并不存在的泪珠,「只希望姐姐能记住妹妹这份心意。」
父亲为我准备了满箱书籍,叮嘱道,「以后别再深夜起床阅读了,灯火闪烁伤眼,还是在白天看书为好。」
母亲则为我准备了丰厚的财物,「女儿以后手头宽裕些,家中有钱供你使用。」
带着家人的牵挂,我踏入了东宫。
轿子轻轻摇晃,我心中暗自思量,左霓裳的家世确实稍显平凡,她不过是一个禁卫军小统领的女儿,却成了太子妃。
尽管宫中选拔人才时会考虑家世、容貌和品德,但结果往往并非三者的简单叠加。
我自幼便酷爱数学,任何事物都能得出确切的答案。
已知东宫中现有三位才人,两位美人,如今又添了一位太子妃和一位太子侧妃,试问,总共有多少人?
红轿落地,我已得出答案。
不过两人而已,一位是我,另一位是太子妃。
其他的人,皆不足挂齿。
太子妃比我早三天进入东宫,我以前也见过左霓裳,她脸色总是显得苍白,但新婚的喜悦还是让她的脸上泛起了几分红晕,「妹妹请起。」
「妹妹虽是侧妃,却也是名正言顺地记录在册,以后我们就姐妹相称吧。」左霓裳说话时有些迟疑,脸上流露出一丝尴尬。
没关系,我来,我不在乎面子。
「姐姐在上,请接受妹妹的一拜。早就听闻姐姐才华横溢,今日一见,确实自愧不如。」
顾昇显得很满意,「云裳出身名门,最懂礼仪。」
我害羞地说,「夫君过奖了,以后还请夫君多加指教。」
左霓裳可能太过激动,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我关切地问,「妹妹曾听说娘娘自小体弱,今后若有任何需要,尽管吩咐妹妹——」
「娘娘只是偶尔感冒,侧妃娘娘多虑了。」左霓裳身边的嬷嬷突然插话,眼神中满是警觉。
我明白了。
她的身体状况确实不佳。
人们往往越是缺少什么,就越是大肆炫耀什么,嬷嬷的掩饰反而显得欲盖弥彰。
我温柔地看向太子,「是的,是臣妾多虑了。」
我今天特意打扮了一番,即使左霓裳在场,我依旧是独一无二的美人。
顾昇的目光紧紧地锁定在我身上,难以移开。
我们在太子妃面前眉目传情,最终嬷嬷可能看不下去了,示意太子妃让我先行退下。
我留给太子一个依依不舍的眼神,然后离开。
晚上他果然早早地来了。
我很高兴,没有宠爱何来未来,他喜欢我就意味着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再说,太子的长相也很合我的眼缘,我们两人共度良宵,然后安稳地躺在床上。
「爱妃,你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
这位太子很识趣,但我还是矜持地回答,「臣妾没什么特别想要的,只希望能与夫君长相厮守。」
你若长久,我便能长久。
我还指望着能成为太子妃、皇后,甚至太后呢。
不过我没明说,顾昇也不再追问。
他是个聪明人。
我之所以不说,只是因为他现在无法给予。
有些男子不喜欢女子总是向他们索要首饰和金钱,那是因为她们心里清楚这个男子也只能给予这些,其他的他也给不起。
如果她要求一个一品诰命的头衔,难道这男子就能给予吗?那岂不是自讨没趣。
只要顾昇能稳稳当上皇帝,我自有办法坐上皇后的宝座。
我们各怀鬼胎,相拥而眠。
第二天,东宫里的才人和美人也来向我请安。
她们都是太子之前宠幸的姬妾,其中姚美人特别出众。
她非常擅长舞蹈,尤其是胡璇舞,旋转起来令人眼花缭乱,太子也喜欢看她跳舞。
但跳得太多,脑子就不太灵光。
所以她竟然敢抬头挑衅我,「娘娘虽然有个侧妃的名号,仔细想想,其实和我们也差不多。说到底,太子妃才是名正言顺的主人。」
我笑了笑。桃将礼物递送完毕。
赠予姚美人的是一匹精致的金丝线,非常适合制作舞衣,穿上它在舞台上如同闪烁的星辰,宛如天仙下凡。
然而,这金丝线极其轻巧且易损。
特别是在快速旋转的舞蹈中。
顾昇即使对姚美人情有独钟,也不愿目睹她的衣衫不整。
唉,若早知姚美人日后会成为我最忠诚的支持者,我定会手下留情。
可惜时光不能倒流。
晚上,太子退朝归来,左霓裳在东宫门口亲自迎接。
我见她眉宇间流露出疲惫,听闻她今日会见了东宫的大小管事,一直忙碌至今。
顾昇满是怜惜,我也感到忧心,「娘娘还应以身体为重。」
太子瞥了我一眼,「不如让云裳助你一臂之力。」
我注意到左霓裳身边的嬷嬷似有阻止之意,但我抢先一步开口。
「臣妾初来乍到,岂敢贸然介入东宫事务,若传出去,别人不会说我越权行事吗?」
嬷嬷的眼神中流露出惊讶,或许她没料到我会拒绝这意外的机会。
但她很快便认为我必有其他图谋,因此更加警觉地观察我,仿佛我随时会做出对太子妃不利之事。
不至于,我才刚来。
若真要采取行动,也是将来的事。
我用餐后便告辞离去,东宫人来人往,昨日我已侍寝,今日自然轮不到我。
小桃帮我卸妆时,神神秘秘地说,「小姐,你可知道,太子妃与太子乃是真心相爱。」
什么?
小桃轻声道,「奴婢今日听闻,太子与太子妃早在慈云寺便已相识,因太子外出未带银两,是太子妃解了围。于是太子将玉佩赠予太子妃,二人便定下了终身之约。」
我听得津津有味。
真是一段佳话。
英俊的男子与美丽的女子一见钟情,美人救英雄的情节如此脱俗。
后来,顾昇探知了她的身份,亲自向皇帝请旨,誓言非她不娶。
对左霓裳而言,偶遇的风度翩翩少年,竟是尊贵的太子,且如此痴情,决心将她迎入东宫。
世间所有的好运似乎都降临在她身上。
可惜。
成为太子妃后,好运便戛然而止。
婚后第二天,夫君便告诉她,他除了她之外还娶了另一女子,家中本就已有四五位美姬妾。
女子的好运似乎都在婚前,婚后则尽是噩耗。
与她共度三日甜蜜时光的夫君转眼便与他人亲昵。
她今日的疲惫并非全因忙碌。
也是因为昨日顾昇留宿在我的房间。
还叫了两次水。
其实我觉得左霓裳的好运并未耗尽,这并非什么神秘之事。
所谓的天赐良缘,她的父亲左统领便是她的月老。
作为禁卫军统领,他对太子的行踪了如指掌,私下安排女儿与太子偶遇易如反掌。
我认为顾昇迟早会意识到他的媒人正是自己的岳父,但他依然坚决地迎娶左霓裳,可见他确实动了真情。
我再次观察左霓裳对顾昇的眼神,情意绵绵,温柔如水。
且每次见到她,她身上总佩戴着一枚男子玉佩,想必就是当日的定情信物。
好吧,那我确实无法成为太子妃。
谁让他们拥有真爱呢。
太子公平地在我和太子妃的房间轮流过夜。
原本不得宠的姬妾更加默默无闻,但得宠的则心生不满。
清晨,姚美人便开始跳舞,音乐声甚至传到了我所在的重芳殿。
小桃告诉我,今日姚美人计划在太子退朝归来时,在桃树下跳舞,还穿上了金丝线制成的舞衣。
我估算了太子归来的时间,正好能目睹姚美人的尴尬场面。
我对姚美人并无太大敌意,以她的出身,对我构不成威胁,但我不能容忍有人公开挑衅我。
这不仅影响我的威严,也会给其他姬妾树立不良榜样。
因此,我心中毫无愧疚。
我打算去太子妃那里请安,试探一下左霓裳的态度。
我还未出门,姚美人便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
哟,这么快就来兴师问罪了。
我以为已做好准备,却没想到姚美人一进门便哭了起来。娘娘,您得给我作主!」
这开场白出乎我的意料。
她满脸委屈,「今天我穿上您赠予的粹金丝舞衣在花苑中练习舞蹈,却没料到太后会突然驾临东宫。太后一见我身上的衣物,立刻怒斥让我脱下,说、说我过于奢侈,这样价值连城的衣衫,我哪里配穿——」
她的哭声更加响亮,「可这明明是您送的礼物,我怎么就不配了呢!」
姚美人露出了心痛的神情,「如果早知道那料子如此昂贵,我绝不会随意穿着它四处炫耀。」
她面红耳赤,「我曾冒犯过您,您却宽宏大量,还赠予我如此贵重的料子,我真是罪该万死!」
原来这件衣裳在被太后夺走之前还完好无损。
她羞愧地望着我,「恳请娘娘宽恕。」
我理解她的感受,这与你得到一份珍贵礼物,却被婆婆斥责你不配并夺走的情形无异。
姚美人每月的俸禄仅有十两银子,她的心痛是理所当然的。
她再次哭泣,哭得我头痛欲裂。
我让小桃给她送去几匹其他料子,总算是让姚美人离开了。
她泪眼婆娑地抱着新料子,那副惹人怜爱的模样被顾昇看见了。
他的表情有些犹豫,似乎在权衡我和姚美人之间他应该偏向哪一方。
但在姚美人解释完事情的经过后,他看向我的眼神又变得温柔起来,「云裳真是贤德。」
男人都喜欢后宫中和睦相处的场面,我便顺势将姚美人推向他,「既然妹妹受了委屈,殿下不妨多陪陪她。」
姚美人含情脉脉地看着我,眼中满是感激,「娘娘真是太好了。」
她真是吵得让人心烦。
实际上,太后来东宫并非只是为了找姚美人的麻烦。
太子良娣的位置一直空缺,太后兄弟家的侄女陈芸湉恰好填补了这个空缺。
陈芸湉与顾昇自小就相识,算是表亲,她是个娇蛮的美人,与我和太子妃的庄重相比,她又多了几分不同的风情。
姚美人还没来得及重燃旧情,就被陈良娣抢尽了风头。
顾昇连续三日宠爱她,这是左霓裳和我都没有享受过的待遇,他从陈芸湉的寝宫出发去上朝时,还能听到陈芸湉像百灵鸟一样,亲昵地称呼他为表哥。
顾昇似乎打算长期宠爱陈芸湉。
我去看太子妃时,她的笑容显得有些勉强。
内务府的人来汇报,说娘娘想要的茶没有了。
她心不在焉地摆弄着蟠龙玉佩,「那就算了。」
我叫住正要离开的小太监,「什么茶没有了?」
对方吞吞吐吐,「娘娘要的玉龙茶。」
我尝了一口太子妃的宫人端来的茶,「玉龙茶是川西雨后茶,按照时间推算,应该刚好送到京城。这种茶并不名贵,怎么就断货了呢?」
小太监突然愣住了。
左霓裳也愣住了,她抬头看着我,我叹了口气,一看就知道她是个不谙世事的娇小姐,很容易被人欺骗。
其实她就算喝茶叶梗子我也不在乎,我只是担心宫里的人看太子妃这么好糊弄,连带影响我的生活品质。
她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小太监突然跪下,拼命磕头,「娘娘!娘娘饶命!」
小太监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是、是陈大伴说的,说、说这样回娘娘就好。」
陈大伴是东宫的总管太监,自小陪伴太子长大,在东宫中颇有话语权。
我嫁妆丰厚,又有姑姑撑腰,从没受过他什么刁难。
但左霓裳就难说了。
我与太子妃对视一眼,她轻声问道,「陈大伴为何会这样说?」
小太监支支吾吾,我整理了一下衣服上的褶皱,「送他去慎刑司。」
小太监吓得浑身发抖,拼命求饶,「娘娘饶命!小的实在不知!只知道——」
我与左霓裳听完他的哭诉,面面相觑。
你哪里不知道了,我看你知道得很清楚。
陈大伴掌握着东宫所有事务的生杀大权,无论何事,都要先经过他的批准才能执行。
左霓裳的口味并不苛刻,连喝雨后茶都能被他扣下。
可见他贪婪到了极点。
陈嬷嬷气得脸色发白,「太子妃何等尊贵!竟然受一个阉人的气——」
她看向我的眼光不由得带了一点请求。杂,躬身谢我,「多亏有侧妃娘娘在,否则我们娘娘就被这样糊弄了。」
实际上。
罢了。
我急忙示意她不必多礼,「嬷嬷不必客气,我这个人喜欢探究事物的本质,姐姐不要见怪。」
左霓裳投来的目光中满是感激之情。
「云裳妹妹,你真是个善良的人。」
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已经是第二次被人称赞善良了。
我感到没有人真正理解我,心中充满了孤独。
我原本以为左霓裳会对陈大伴采取行动,但等了很久也没有动静。
顾昇私下里告诉我,左霓裳是个识大体的人,考虑到太子的面子,她没有对陈大伴采取行动。
实际上他早就厌倦了陈大伴的贪婪,但这个太监是前皇帝赐予的,赶走他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担心有人会利用这件事大做文章。
归根结底,陈大伴虽然亏待了左霓裳,但对顾昇的东西还不敢太过分,顾昇虽然对他感到厌烦,但还没有到忍无可忍的地步。
更何况他最近都在关注陈芸湉,有些懒得为左霓裳出头。
我压下心中的惊讶,微笑着说,「这有何难,陈大伴年事已高,确实该出宫享受晚年了。殿下若信任臣妾,沈家在郊外恰好有一处小庄园,风景优美,只是位置稍偏,不过如果殿下能安排一些人手,也足够陈大伴使用了。」
我强调,「只是陈大伴离宫时一定要风光,到时恐怕需要殿下亲自送行。」
顾昇思考了一会儿,脸色放松,「云裳考虑得周到,这件事——」
我理解地接过话头,「太子妃娘娘身体欠佳,这件事就交给臣妾来处理吧。」
他轻松地叹了口气,「太子妃身体弱,东宫将来人会越来越多,难免会有照顾不周的地方,还是请云裳协助管理吧。」
我本以为左霓裳知道这件事后会不高兴,却没想到她好像卸下了重担,急切地交出了令牌和账册。
她身边的嬷嬷表情也有些复杂,可能觉得她家娘娘有点扶不上墙。
我选了个吉日,风风光光地送陈大伴出了宫。
太子事先在皇帝面前求了恩旨,感激父皇的恩德,只是大伴身体越来越差,实在不忍心让他继续劳累,愿意在宫外供养大伴,让他安享晚年。
于是陈大伴在太子亲自搀扶下上了出京的马车。
太子仁孝,还赐给他许多财物和仆从。
陈大伴离开后,顾昇心情愉快,对我感慨,「他是父皇的人,还掌管着东宫,以前不觉得有什么,现在他一走,才感觉到东宫真正属于我了。」
我笑道,「何止东宫呢?」
他和我默契地对视一眼,顾昇眼中流露出赞赏,「以前我还担心,云裳出身名门却屈居侧妃之位,心里是否不满,现在看你不仅帮助太子妃,还不忘照顾姚美人,可知云裳贤良淑德,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我差点没忍住自己抽搐的嘴角。
我贤良淑德吗?
来东宫这么久,我让姚美人出丑,夺走了太子妃的管理权,赶走了东宫的掌事大太监,换上了自己的人。
我还真没做过一件贤良的事。
但既然他这么说,我还是欣然接受了他的好意,「云裳只希望东宫上下和睦,即使不能成为助力,也至少不会成为殿下的负担。」
顾昇立刻露出了一幅遇到知己的表情。
太子是个高危职业。
眼看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但这一步有些人却始终迈不过去。
有人走到一半脑袋掉了,有人走着走着被兄弟拉下来了,总而言之,这一步近在咫尺却又难于登天。
皇帝对顾昇大体上是满意的,他符合一个皇太子的所有标准,英俊聪明,听话孝顺,野心也不那么大。
只要他不犯糊涂,按部就班地总能到达那个位置。
顾昇说我做侧妃是委屈了,但与我出身相似的陈芸湉甚至连侧妃都没得到,她比我更憋屈。
陈家多年掌管盐铁,陈芸湉是娇生惯养的,却还是成了妾室。
太后大概也为自己的侄孙女不值,连着好几次请安的时候都在找左霓裳的茬。
左霓裳每次请安回来都得抄佛经,抄得天昏地暗,连跟顾昇同床共枕的时间都没有。日日陪伴在她的宫殿。
左霓裳如预期般生病了。
我依照常例去照料她,她躺在床榻上,显得无精打采,但依然将那块蟠龙玉佩放在枕下。
那块玉佩其实并无特别之处。
关键在于它所承载的情感。
我并不理解这些,然而既然家中的权力已经掌握在我手中,我便毫不吝啬地打开东宫的宝库,将人参、鹿茸等珍贵药材全部用来为左霓裳炖汤。
毕竟,这些并非我的财产。
现在的大太监是萧成,他原本是顾昇身边的一名太监。我在顾昇面前随意提及,他便迅速崭露头角,担任了这一职位。
他做事果断,手段强硬,让所有下属都对他敬畏有加。
有他在,我的命令在东宫畅通无阻。
嬷嬷面带感激之色,对我说:「娘娘与太子妃情同姐妹,老奴之前对娘娘不敬,恳请娘娘宽恕。」
我扶她起身,真诚地回答:「哪里的话,能有姐姐担任太子妃,是我求之不得的福气。」
这不是虚假的奉承,我对左霓裳确实感到满意。
如果换作一个身体健康的人,我还不一定能胜过她。
我与左霓裳聊了许久,陈芸湉才缓缓到来。
顾昇昨晚又是在她的住处过夜,她迟到并不算什么大事,但她的话语却句句刺痛左霓裳的心。
在陈芸湉看来,顾昇这个表兄与她自幼相识,对她宠爱有加,每次离宫总会去探望她,还会带给她许多新奇的礼物。
听到这些话,左霓裳的脸色愈发苍白。
陈芸湉得意洋洋地说:「表哥总是说将来会娶我,只可惜我上个月才满十五岁,表哥这才将我接入宫中。」
我原本听得津津有味,但见她越说越离谱,便出言制止了她。
陈芸湉给了我一个不屑的眼神,「若非我年纪尚小,如今坐在那个位置上的是谁,还未可知呢。」
左霓裳紧紧抓住我的衣袖,我轻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我几乎要直接告诉她,在我没有确定自己将成为下一任太子妃之前,我不会让她死去。
陈芸湉公然觊觎太子妃的位置,左霓裳或许能忍受,但我不能。
「陈良娣,你不可对太子妃无礼。左统领一家忠心耿耿,岂容你随意诋毁?」
她振振有词,「区区小户人家,我父兄一顿饭的花费,恐怕就足够他们一家人吃上一个月。」
左霓裳的脸色终于恢复了一些血色,显然是被气得。
我对陈芸湉话语中的隐含之意感到惊讶。
但我担心左霓裳会因愤怒而有生命危险,便没有继续追问,而是出于好心将陈芸湉带走。
她仍旧不依不饶,「病恹恹的,表哥怎么会喜欢她?」
我没有回应。
他喜欢你的方式,也会喜欢她,你们都是他在外遇见美丽女子的套路。
你们表兄妹在墙头马上演戏,难道就不许他与左霓裳在西厢共唱?
她愤恨地说,「若非我及笄太晚——」
我瞥了她一眼,她恨得太真实,我都不忍心告诉她顾昇可能从未考虑过让她成为太子妃。
她家世显赫,但也正因为家世显赫,她不可能在东宫占据高位。
陈家作为太后的母家,在朝堂上已经过于张扬,皇帝一次性选定左霓裳和我,可能就是想彻底断绝陈芸湉成为太子妃的可能性。
可惜太后也很固执,硬是将陈芸湉安排在良娣的位置上,连平妻都算不上,也不知道给她描绘了多大的梦想。
平心而论,有太后和陈家的支持,陈芸湉晋升太子妃的机会确实很大。
但现在有我在,任何人都得靠边站。
我觉得太后也很有趣,送进宫这么一个口无遮拦的陈芸湉,不知道是对自己太有信心,还是对我太没信心。
我打算除掉陈芸湉。
但我并不打算直接对她动手。
我给父亲写了一封信。
陈家如此奢侈无度,单靠宫中的赏赐和户部侍郎的俸禄是远远不够的。
他们依仗太后,多年来一直掌控着朝廷的盐铁税收,靠着金山银山,一家人过着奢华的生活,连太后娘娘的财富也是一年比一年多。
我家世代清廉,不走这种暴发户的路线。
但谁会嫌钱多呢。
我记得大伯在御史台有不少喜欢揪大臣小辫子、时不时向皇帝告状的好友。
我挥笔写道:父亲敬启,可告知伯父,雪姊欠我的人情,现在是时候偿还了。纪大了,精力已经不够支撑他看完整场歌舞,所以顾昇的节目主打一个小而美。
左霓裳还病着,于是我与陈芸湉在宴席上分坐在顾昇左右。
宴会前我让萧公公帮我在东宫库房里挑了些首饰,给东宫每位姬妾妃嫔都送了一只。
陈芸湉的头上那只最漂亮,万寿步摇精致华贵,上头一颗灿若光华的明珠,熠熠生辉。
就连姑姑看到了,都忍不住夸赞,「陈良娣今日的钗环真是漂亮,衬得人越发美了。」
我捧场道,「这样的明珠就算在宫里也是少见呢。」
陈芸湉不乐意跟我们姑侄搭话,只冷笑,「这样的明珠,在我家中也不少见,可见有些人眼皮子浅,看见别人的什么都说是好的。」
我微笑不语。
皇帝抬头看过来,脸色有一瞬间的阴沉。
顾昇怀疑地看我一眼,我和气地回了他一个笑。
第二日,御史台的人就递上折子,状告陈家大肆敛财,以查税之名在各地收割,交上来的税款十之五六都入了陈家自己的私库。
皇帝收了这道折子却留中不发,顾昇皱着眉头跟我商量,不知道皇帝是什么意思。
我一脸无辜,「臣妾如何知道?」
顾昇无奈,「太子妃虽擅于诗书,但却不够敏锐,芸湉年纪太小,且又是陈家的女儿——」
「且——」他斜眼看我,「孤总觉得这事儿跟你有关系。」
我没承认也没否认,「陈家是太后娘娘的亲眷,也是曾经与陛下有过相互扶持的日子,陛下登上皇位陈家也有功劳,只是日子久了,陈家自恃身份,便对陛下和皇家失了尊重——殿下,这个故事您不觉得熟悉吗?」
陈家和皇帝,不过是另一对陈大伴和顾昇。
世间的事情都是循环,没什么新鲜的。
顾昇明明想把陈大伴赶走,却偏要我给他递台阶,否则他就对左霓裳受的委屈无动于衷。
她的委屈不如他的名声重要。
掌握了权势的人最贪心,好处和名声,他们全都要。
顾昇如此,皇帝更是。
如今皇帝也需要别人给这个台阶。
顾昇若有所思,「可陈家是太后的母家,孤这样岂不是不孝?」
我提醒他,「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殿下,君臣可在父子之前。」
第二日,顾昇上了个折子大义灭亲,然后在皇帝的书房里垂泪,「儿臣虽与太后有祖孙之情,可父皇才是九五之尊,儿臣先为父皇之臣,再为太后之孙,所以不敢包庇。」
皇帝沉默半晌,看向顾昇的神情有了变化。
「吾儿有明君之相。」
顾昇当太子这么多年,还没得到过这么高的赞誉。
他连东宫都没回,宵衣旰食地去查陈家去了。
陈芸湉在东宫门口等到了深夜也没等到他。
左霓裳终于能下床了,也不知道是灌下去的参汤的作用还是陈家即将大祸临头的消息的缘故。
这回轮到陈芸湉躲进殿内不肯出来了。
左霓裳问我,「云裳,你说陈家真的会被抄吗?」
我心不在焉,「会吧。」
左霓裳安静了一会,声音低落,「是吗?连陈妹妹的情面也不顾了吗?」
我不理解左霓裳。
我现在心情大好,陈家一倒,陈芸湉根本不足为惧,我前路坦荡,未来可期。
左霓裳遥遥望着陈芸湉的流云殿,神色复杂,「也不知道她现在心情如何——」
我发现左霓裳真的很奇怪,之前陈芸湉把她气病了,她毫无反抗之力,如今陈芸湉倒霉,她却担心陈芸湉的心情。
既不坚韧,又太过心软。
她垂下头,「若有一天,那个位置上的人是我——」
我觉得想这种事情没意义,可能是我的表情太过嫌弃,她苦笑一声,「顾昇之前那么宠爱她,可是如今——昨日还是枕边人,今日却恩断义绝了。」
她肩膀轻轻颤抖,不知道是冷还是怕。
「我觉得害怕,云裳,你不怕吗?」
我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我不怕,我不会有这一天的。」
陈家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是因为他们在每一个可以挽回的地方都选错了。
该急流勇退的时候没有走,该教育好子女的时候选择了宠溺,该克制的时候选择了贪婪。在皇帝坚决拒绝联姻之后,他们还是企图将陈芸湉强塞进来。
他们的野心太过明显。
我只是添了把火,让皇帝心中的怒火燃烧得更加猛烈。
我瞥向左霓裳,她脸上的表情充满了忧郁和迷茫,她轻声说道:“我似乎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左霓裳钟情的是那个风度翩翩的顾昇,而不是权谋深沉的太子顾昇。
她无法接受太子顾昇的冷酷无情,仍然怀念着与顾昇在慈云寺的那次邂逅,那时没有争斗,没有宫廷的尔虞我诈,只有如玉的君子,无双的公子。
左霓裳是一朵多愁善感的娇花,顾昇坚持娶她,我也感到有些困惑。
想了想,我还是决定给她一点提醒,我说道:“我们东宫所有人的荣耀和生死,都与太子息息相关。你是太子妃,不是顾夫人。”
她苦笑着,第一百次端详手里的那枚玉佩,低声说:“可我只想做顾夫人。”
我让萧公公从库房又拿了两支人参给她,补不了身子,补补脑也好。
陈家被查抄出的巨额银子足够抵上两三年的税款,顾昇调查到最后都感到震惊。
皇帝更是怒不可遏,连太后来求情都被他冷硬地顶了回去。
你一个外戚,可以贪,可以贿,但你不能把我当傻子糊弄。
皇帝正在气头上,连一个敢求情的人都没有,陈家这棵大树轰然倒下,倒是空出了不少好差事。
沈家作为扳倒这颗大树的功臣,大约是得了不少好处。
因为家里又给我送了好些东西进来,大伯母还写了信,告诉我雪姊婚后与夫君琴瑟和鸣,就是挂念我得紧。
陈家人斩的斩流放的流放,还好陈芸湉已经嫁入东宫,不算陈家人,所以没有牵连到她。
不过她还是脱簪待罪,跪在太子书房门口哭了很久。
左霓裳不忍,亲自去扶她,却被她甩开了手。
“别假惺惺地装好人了!”她哭得惨烈。
姚美人和茹才人偷偷在廊下看她的笑话。
我没去管陈芸湉,顾昇最近主理陈家抄家这事儿,私库丰盈了不少,他忙得分身乏术,索性让我给他理账。
顾昇嘴巴上说得很好听,他说道:“既然云裳管东宫的账簿如此娴熟,不如替孤也分担分担。”
其实他只是想当甩手掌柜,管账而已,又不是真的给我动用他私库的实权,呸,臭男人。
他那边抄家抄得热火朝天,陈芸湉哭晕了好几次,最后还是被左霓裳送回自己的殿内。
顾昇回来之后知道了,脸上浮上了些许愧疚。
我轻飘飘地说道:“太子妃娘娘身子才好,竟也不计前嫌去照顾芸湉妹妹。”
顾昇的愧疚又转移到左霓裳身上了。
我不想让他见陈芸湉,现在正是他最心软的时候,陈芸湉一哭,谁知道他会答应她什么,还是缓缓再说吧。
我推了他去左霓裳那里,姚美人来偷偷问我,“娘娘家出了大力,太子怎么却去了太子妃那儿?”
因为我看账本有点儿累,实在不想再应付他。
于是我一脸正色,说道:“太子妃娘娘身体才好,一定很想见太子。”
姚美人一副想继续八卦的样子,我直接让小桃拿了几匹华贵的料子和一副头面打发她一边玩儿去。
“近日陈良娣心情不好,别去她面前晃。”
她欢欢喜喜地给我行礼,说道:“是,娘娘放心,妾身一定约束好几个姐妹。”
我泡了个热水澡放松身心,权当庆祝一下这次阶段性的胜利。
不过我仔细一咂摸,发现这件事情,顾昇才是最大的赢家。
我泡完出来,发现顾昇正在我房里。
“殿下怎么来了?”
左霓裳身体还没好吗?我看她今天还挺精神的。
顾昇笑笑,「孤来陪陪你。这次的事情,说起来都要多谢云裳,这份功劳值得赏个大的。」
他亲昵地抱住我,「云裳想要个孩子吗?」
我有点摸不准,「殿下说笑,这孩子哪是说有就有的,顺其自然罢。」
顾昇笑笑,「太子妃身子不好,太医说,恐怕难有孕。」
我还是处变不惊,「这话也说不得准。」
顾昇感叹,「看着你,就忍不住想起贤妃娘娘。」
姑姑?
他撩起我的一缕头发,「贤妃娘娘多年盛宠,无论宫里多少新人旧人,她总是深受父皇眷爱。孤本来也好奇,但有了云裳,倒是能理解了。沈国公教女有方,沈家女贤良淑德,善解人意,孤幸得娶云裳。」
话说得很动人。
他表达感谢的意思是,你看,我甚至扔下真爱来跟你睡觉。
但是我觉得白天黑夜都在给顾昇干活,累得慌。
不过他还算知趣,自己从小私库拨了小半给我,权当谢礼。
我借花献佛,用顾昇的名义赏下去,东宫的人从上到下都有,连陈芸湉那里都没落下。
然后被她全都摔在了地上。
陈芸湉快恨出血地盯着我,「沈云裳!你少来我这里耍威风,你沈家害了我母族,你不得好死!」
左霓裳面色尴尬,「陈良娣,云裳也是好意——」
我笑了笑,让众人退下,然后过去捏住了陈芸湉的脸,「你错了,害了你们陈家的人是你,是你口无遮拦,才让皇帝起了杀心。」
「拿你们陈家献祭的也不是我,是你的亲表哥顾昇,要是论不得好死,先死的也是他。」
获益最大的既然是顾昇,那陈芸湉的恨意自然也是他来承担。
陈芸湉愣了一愣,继而更加崩溃大哭。
我好心劝她,「还是把东西收起来吧,今后陈家没办法再供应你的开销,良娣一年也才一百两银子的俸禄,不够你花的。」
她哭得更大声了。
其实她如果入了东宫就谨小慎微,少树点敌,说不定我不会这么快对陈家下手。
可惜我这个人喜欢釜底抽薪。
她的困局倒是也能解,她要是现在有个孩子,指不定还能小小翻个身,可惜顾昇这段时间在东宫时间很少。
皇帝杀了陈家人之后估计是放下了心头大石,浑身轻松。
心里一松,人就病倒了,顾昇忙着侍疾,不可能去看她。
太后也偃旗息鼓了,成日窝在寿康宫礼佛。
她一个老太太,还有几日可活的,捏着鼻子过完剩下的日子算了。
没有太后,陈芸湉这辈子再难有起色。
很好,我又是太子妃候选第一顺位了,不枉我辛苦一场。
不过顾昇的话还是给我提了个醒,其实我是可以要个孩子。
宫里的女人还是有个子嗣比较好,孩子不光是后代,还是资产。
有孩子,将来我想当太子妃、皇后,都多一点助力。
顾昇既然已经伸出橄榄枝,那我自然也就顺水推舟。
等顾昇晚上再来的时候,我愈发努力配合,尽量让他做到倾囊相授。
顾昇也很享受,皇帝身体不太好,一旦驾崩,顾昇就三个月不能入后宫。
我还让姚美人她们都增加了侍寝频率,抓紧时间。
我直言不讳,「殿下登基后肯定会大选,到时候后宫花团锦簇,你们现在不抓紧,以后就更没机会了。」
姚美人领命而去。
东宫这边热火朝天地干,老皇帝那边为了子孙后代也撑了一段时间,最后没受什么罪就龙驭上宾了。
姑姑理论上该在宫里颐养天年,但是,老皇帝死前给她赐了一道恩旨,特许她去行宫为国祝祷。
其实就是变相放姑姑出宫。
她临走之时与我见了一面,「小裳儿,你愈发能干了。」
她还是很美,依然风情万种,可见在行宫还是有很多快活事儿等着她。
「我未曾觊觎后位,安安稳稳在贤妃的位置上安稳到老,稳固沈家地位,提携沈家后辈,无愧家族。小裳儿,我满足了家族的期待,可若是家族与你的想法不一样——」
「人永远是为了自己而活的。」
姑姑走了,我突然觉得心情不好。
这个宫里,再没一个真心实意对我好的人。
后妃的名分要等皇后册封完再定,这段时间我每日里睡得很多,我以为是姑姑走了的关系,小桃觉得奇怪,还是请了太医来诊脉,才发现我怀孕了。
顾昇很高兴,他刚登基这个孩子就来了,看来老天对他这个皇帝颇为满意,是个吉兆,于是立刻大方地定了我的位份。
从此我就是沈贵妃了。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距离我的目标越来越近了。
陈芸湉草草封了个昭容,茹才人她们也封了贵人。
姚美人更是封了婕妤,她也有孕了,羞答答地来找我报喜。
左霓裳来瞧我,目光里很羡慕,「本宫身体不好,这辈子只怕难得有自己的孩子。」
我安慰她,「娘娘不要说丧气话。」
她苦笑,「马上就要选秀女了,本宫哪里比得了那些新人呢。」
我哄她,「娘娘跟陛下的情分跟别人不一样的。」
她没说话,我才发现,她谈起顾昇时的眼光跟原来不太一样了。
真爱也是会陈旧的。
左霓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不再带着那块玉佩了。
我跟左霓裳一起负责选秀,萧公公已经是内务府总管了,看见我更是恭敬,呈上来的秀女的名册厚厚一沓。
左霓裳虽说是来主持大选的,其实本质上还是个吉祥物,她身体不好,事情也不经她的手。
我翻了翻册子,心里大概有了谱。
这是顾昇登基后第一次大选,但凡在紧要位置上的大臣,只要家里有合适的人选,都不余遗力地往宫里送。
既是表忠心,也是期待着一飞冲天。
比如周大将军家的女儿周瑶。
周家军功赫赫,收个女儿入宫是皇家对他们的嘉奖,也算是周家献上的人质。
还有户部尚书家的曾心眉,鸿胪寺卿家的戴弄琴。
这种名门闺秀进来的目的也很明确,如今四妃九嫔的位置上只有我和陈芸湉,后宫里还大有可为。
顾昇也还在英俊风流的年纪,对美人来说也不算辱没。
大臣们对这次的大选摩拳擦掌,各色佳丽跃跃欲试。
不白来,都不白来哦。
我把内定的人选名单送给左霓裳过目,她沉默地一页页扫过,「还有吗?」
我笑,「其余的就看她们的造化了,大选的时候娘娘跟陛下同去,有看中的留牌子便好。」
她点点头,「辛苦你了。」
我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又有点想不开了。
但是这种事情我没法说,只能随她去。
顾昇来看我,听我汇报完工作,忍不住感慨,「贵妃辛苦,今后还是跟在东宫一样,六宫的事情,都由贵妃做主吧。」
我唔了一声,「陛下,臣妾有一事相求。」
我想把肚子里的孩子送出去。
左霓裳是想要孩子的,我打算把我的孩子记在左霓裳名下。
之前陈芸湉气她的时候顾昇没管,对她也有点愧疚,知道我怀孕之后他可能也动过这样的想法。
如今我自己提出来,他自然十分感动,「云裳当真如此想?」
当然想,这个孩子一旦到了左霓裳名下,就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名头。
反正孩子都是奶妈喂奶,名义上是谁的孩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但顾昇看我的样子好像我做出了很大的牺牲。
母性这种东西,其实跟其他任何技能一样,不培养就不会有。
我心里没有任何不舍,但是男人都喜欢有母性的女人。
于是我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眼泪,「娘娘喜欢孩子,臣妾不忍心看娘娘膝下空空,总归都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从哪个肚子出来都是一样的。」
顾昇的表情又愧疚又感动,看得我心中大乐,但面上还是表现出十足的委屈,「陛下知道臣妾一片心就好。」
我的演技在一次次的磨练中愈发娴熟,我再也不是那个会被姑姑一眼看穿的沈云裳了。
第二日,左霓裳眼眶发红地来跟我道谢。
「云裳,本宫真不知该如何谢你。」
「你一向关照本宫,本宫有时候想,你比我更适合这个位置。」
我止住左霓裳的话头,「娘娘不要这么说,只要娘娘把这个孩子当作自己的孩子,臣妾就满足了。」
乳母近日告诉了我许多关于小孩儿的事情,大概是看我第一次做母亲,怕我没有什么经验。
但是我听完只觉得带孩子可太烦了!
左霓裳如果能亲自抚养,我真心实意地感谢她。
她听了我的话更是激动,「妹妹放心!这个孩子就是我自己的孩子,就算本宫之后得上天垂怜还能生子,也不会越过这个孩子去。」
小桃有点不放心,私下问我,「娘娘,要是以后小皇子只跟皇后娘娘亲,不认咱们怎么办?」
我眼睛都没睁开,「我一番运作,让她成了身份最尊贵的孩子,从此她就有了两个母家,禁军卫统领虽然品级不高,胜在天子近侧,我沈家世代名门,文人领袖,敢问哪个皇儿能有她幸运?她但凡有些脑子,谢我还来不及呢。」
小桃敬佩,「娘娘思虑周全。」
再说了,给左霓裳一个孩子,她好歹多了点奔头。
最近她瘦得愈发厉害了,我看了都觉得心惊。
大选的时候我大着肚子没去,但是听说左霓裳一言不发,全场都是顾昇自己留的牌子。
帝后不和的传言就这样不胫而走。
竟然还有人说是我挑唆的,我才不会干这种事好吗!
但我懒得去管,我最近快生了,每天难受得要死。
再说等我生完把孩子一送,这流言不攻自破,不必费心。
我问太医可有方法缓解我浑身的痛楚,太医院院首为难,「从前娘娘们也都是打这样过来的,只是贵妃娘娘身娇肉贵,大约便格外难忍。」
这跟我身份高不高没关系,难道如果生的人是小桃,她就不会痛了吗?
我瞪着眼睛看他,他讷讷地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我挥挥手让他下去了。
说到底,痛的不是顾昇罢了,要是皇帝生孩子,你看太医院有没有办法。
还是乳母给我敷了一种药草,减轻了痛楚。
小桃看我可怜,一边照顾我一边阿弥陀佛,「幸好奴婢不用生孩子。」
我浑身酸痛,羡慕地看着她灵活地弯腰给我套袜子,「你真的不打算出宫?或者本宫直接给你封个贵人,保准你一辈子荣华富贵。」
她笑嘻嘻,「奴婢如今已经享到荣华富贵了,还有娘娘撑腰,只要娘娘不倒,奴婢能做一辈子的掌事大宫女,才不出去受苦呢。」
我笑,「若我倒了呢?」
她认真,「那奴婢更不能出去了。」
我被她逗笑了,被她扶着去接受新入宫的妃嫔给我请安。
一群鲜妍可爱的美人给我请安问好,她们的面孔有的我在册子里见过,有的颇为陌生。
周瑶的父兄才打赢了北夷,她进来就封了德妃,于是她也是这群人里站在最前头的。
她俊眉修目,长于边疆,听说还跟着上过战场,有一种将门女子特有的飒爽感。
她微微扬起脸,「娘娘肚子好大,要生了罢?」听闻她读书不多,说话也是这样直来直往,让人觉得耳目一新。
顾昇会喜欢她的。
一旁的曾心眉好奇地看着我,她和戴弄琴一样,一个封了充容,一个封了修容,是新晋宫妃里唯三进来就坐上高位的。
其余十几个,都是美人贵人,连个婕妤也没有。
都是美人,家世都高,我感觉自己肩上的担子很重。
但再沉也没有我的肚子沉,我分别赏赐了东西,就让她们回去了。
当天晚上顾昇果然先召了德妃。
他召到一半,我要生了。
生孩子真的太痛了,还生得我尊严尽失。
嬷嬷激动万分地把小公主抱给我看,我虚弱地挥挥手,「拿走拿走。」
小丫头折腾了我一天一夜,以后折磨左霓裳去吧。
左霓裳激动得抱着孩子不肯放手,顾昇知道是个公主也不失望,他还年轻,还有很多机会生儿子。
反正我是不生了。
顾昇还是很给面子地给我加了个封号,以示尊贵,但是大家还是只叫我沈贵妃。
姚婕妤也临盆了,她生了个皇子,但顾昇也没升她的位份,只是赏赐了东西。
她出了月子之后战战兢兢地来找我,说想把孩子送给我养,被我一口拒绝。
左霓裳坚持要自己带小公主睡觉,最近连黑眼圈都有了,我不懂,也不想懂。
但我还警惕她想送儿子给左霓裳,那可不行,嫡长已经属于我女儿了。
我劝姚婕妤自己养着,反正过几年也是一起送皇子府的,她自己苦几年就苦几年吧。
我这人不行,我吃不了苦。
姚婕妤跪下来给我磕头,眼眶发红,「多谢娘娘!多谢娘娘!」
我赏了她些东西,让她回去了。
怕她累到,我又给她多拨了两个乳母。
等我忙完孩子的事情,身体也终于恢复后,才腾出精力来管后宫。
我没干涉的这段时间里,后宫里最风光的竟然不是德妃,而是罗婕妤。
我想了半天才想起来罗婕妤是谁。
她是地方小官家上来的秀女,琴棋书画都不擅长,能入选全靠一张脸。
就纯美。
当初连入殿给我请安都不够格,如今已经到婕妤了,上升速度跟打水漂似的。
我给她补了份厚厚的贺礼。
对这种讨顾昇欢心又不会威胁到我的妃嫔,我一向都出手阔绰。
顾昇笑我,「贵妃倒是大方。」
我挑他好听的说,「陛下喜欢的,臣妾就喜欢。」
他大笑,「爱妃贤良淑德。」
我算是懂了,每次我做了什么事情对他有益的时候,他就总这么夸我。
怎么不见他夸前朝大臣贤良淑德呢。
后宫如今人多了,难免有些口角磕碰。
但相对而言都是小事,所以罗婕妤的侍女哭着跑进来的时候,连小桃也被吓了一跳。
她哭着跪地磕头,「求娘娘为我们婕妤主持公道,我们娘娘被德妃身边的侍女抽了一鞭子,如今脸上已经破相了!」
我放下手头的事情,赶紧去看她。
罗美人原本惊艳绝伦的一张脸上如今横着一道触目惊心的鞭痕,将她的脸分成上下两半,又可怕又滑稽。
「怎么回事?」我沉声问道。
在罗婕妤的抽泣声中,这件事情全是德妃的错。
在德妃嘴里,这件事纯属罗婕妤自己讨打。
罗婕妤的兄弟近日写了一篇策论,痛斥穷兵黩武的弊端,认为这样会让百姓深受其苦,尤其对周家意有所指。
这篇文章得到了小范围内的追捧,罗婕妤很得意,觉得自己的兄弟来日一定会得到皇帝的重用,尤其是现在自己还是深受皇恩的妃嫔。
于是御花园里见到德妃的时候态度便轻慢了一些。
周瑶是个耿直的,跟别人不太一样的宫妃。
别人动嘴她动手,身边的侍女还一直随身带着她用惯的长鞭。
罗婕妤讥讽几句,见德妃不说话,愈发嚣张,还引用了自己兄弟写的话,大约是什么「夫好战者,必自亡也。」
德妃其实不通文墨,听不太懂,但经不住罗婕妤还给她解释,「你们周家,迟早都得亡」。
两人文化水平其实半斤八两。
德妃沉默地转身,罗婕妤得意洋洋,以为自己占了上风,结果下一刻鞭子就带着呼啸扑面而来。
我听完了,为罗婕妤的张狂感到一丝疑惑,但更多的是无语。
你好好的惹她干什么呢?
我沉默一会,还是先让太医给她治伤。
德妃略带挑衅地看着我,「怎么,娘娘也要帮她说话?」
我微笑,「本宫谁都不帮。」
我得先去问一下顾昇的态度,毕竟罗婕妤也是他宠出来的。
顾昇头都不抬,「贵妃看着办吧。」
哦,这是不打算为罗婕妤撑腰了。
不过他又补充了一句,「德妃性子太烈,也该磨一磨。」
我心领神会。
左霓裳知道了之后叹气,「听说罗婕妤那张脸没办法恢复如常了。」
有了小公主,她虽然疲惫,但是似乎精神好了些,还时常带孩子来看我。
我忙着宫内事务,只随口回答她,「美人年年有,就算没有破相,宠爱又能维持到什么时候呢?」
小公主咿咿呀呀学着我说话,我百忙之中对她笑了笑。
我给罗婕妤送了金银首饰安抚,更有许多珍贵药材,让她自己一个个试去,日光绵长,研究研究美容也能打发时光。
对于德妃,惩罚不能太重,也不能太轻。
不过这件事情也给我提了个醒,以后宫内人越来越多,争风吃醋的事情如果一开始不严惩,今后只会愈演愈烈。
人的野心都是养出来的,如果现在不管,以后要是敢觊觎皇后之位可怎么办?
我要把所有人的野心都掐灭在摇篮里。
于是我让人整理了一本「后妃淑德录」,务必使后宫每个人都给我贤良淑德。
我?
我不用。
我是要当皇后的人,不能太贤良淑德了。
至于德妃,她不是读书不多吗?
我贴心地给她配了三位擅长文史的嬷嬷,不仅学淑德录,诗词歌赋什么的都给我学习起来,陶冶陶冶情操,别动不动就拿鞭子抽人。
为了督促她学习,我还让内书房给她三日一小考,五日一大考。
听说德妃学得咬牙切齿,每日都在殿内感念我的恩德。
顾昇对这个结果很满意,「贵妃为人公允,与朕一体同心。」
没了罗婕妤,他也不难过,转头就去睡曾充容,睡了不到三个月,曾充容就报了喜脉。
顾昇对这个孩子很期待。
一来曾充容身份高贵,很适合做他孩子的母亲,二来这孩子是和西夷大捷的消息一起来的,又是一个吉兆。
曾充容忙不迭地跑来问我怎么办。
我其实也不懂为什么每一个怀孕的妃嫔都先来跟我说。
我还是按照惯例给她拨了人手照顾,又免了她读淑德录。
最近德妃的学习进度也得停一停,她父兄要回京了,带着西夷的使者,说是来求和的。
出席庆功宴的是我和德妃。
左霓裳已经抱病不出凤仪宫很久了。
西夷的人说是来求和,但是在宴会上的神情依旧很傲慢。
一同回来的老周将军和小周将军时不时露出忍耐的神色,这西夷人虽然长于西夷,但精通汉文,对四书五经颇有研究。
周家都不是长于诗书的人,一路上打嘴仗输了不少,经常被说得哑口无言。
但是又不能半路把他杀了,所以吃了不少亏。
大约是周家的态度助长了他的气焰,宴会上他又继续大放厥词,「皇帝大人,我知道你们军队强横,可难道你们就没听说过,以力服人者,力屈而不心服也。」
顾昇皱起眉头,周老将军已经忍无可忍地抽出了剑,直指西夷人的咽喉,「大胆!敢对陛下无礼!」
他是有功之人,是允许殿上佩武器的,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这做派跟德妃一模一样,不愧是父女。
场面冷了下来,我感觉再这样不太好收场,正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德妃挺身而出。
「放屁!」
我轻咳了一声,德妃转头与我对视一眼。
她顿了顿,抑扬顿挫道,「安国者,必先强兵;兵强则寇不能犯,民乃可安。」
德妃对着西夷人怒目而视,「手下败将,安敢狗吠!」
我很欣慰。
抛开那句放屁,我觉得最近对她的文化教育还是蛮成功的。
就是礼仪方面还差点意思。
对方被德妃骂得面红耳赤,半晌没有回嘴。
片刻后,顾昇放声大笑起来,「西夷果然小国无人,连朕的后宫妃子都能将你驳倒。」
大殿里又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只有周老将军和周小将军交换了一个见鬼的表情,四只眼睛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们那个从小就不爱念书,却突然出口成章的妹妹,仿佛是看到了鬼上身。
在宴席桌下,顾昇轻轻握了握我的手。
第二天,德妃一早就来我殿里请安了。
她抱着一盆荆条,「娘娘,我是来负荆请罪的。」
我示意她放下武器再说话。
她感激道,「如今才知道娘娘的苦心。这读书原来也有用处的,昨日陛下夸我说得好,连我阿爹见了我都说我长进了,这都是娘娘的功劳。」
她双手抱拳,「娘娘深谋远虑,是我从前误会了。」
她双眼晶亮,「有文化的骂人感觉真好,一个人也能骂出千军万马的气势来,我再多读读书,争取之后替陛下和娘娘多骂几个。」
我无力地提醒她,「在外头要自称本宫。」
她叹息,「这也宫,那也宫,生怕不知道是在宫里。」
她说她阿爹激动得老泪纵横,从小女儿和儿子一起放养长大,等意识到女娃不能这样养的时候,她的性子已经定下来了。
如今入宫才一年,竟然颇有了些文采,简直喜出望外,可见是贵妃娘娘花了心思教导。
周老将军给我带了口信,说要给我送点边疆特产,求我继续辅导德妃。
德妃走了以后,顾昇来了,听我说了这事哈哈大笑。
「六宫全靠云裳处处照应,人皆敬服。你悉心教导德妃,昨日倒是让她出了风头。」
我笑,「对陛下有助益便好。」
他神情有些复杂,「若是当初嫁入东宫时,朕选了你——」
我赶紧截断他的话头,「陛下怎么说起这话来了。」
有些话,说完他自己会后悔。
倒不是后悔说,而是后悔让我听见。
他沉默一会,「朕打算让陈家接禁卫军统领。」
左霓裳家有两个兄弟,其中一个是在禁卫军里,但是顾昇的意思大约是不会再将这个位置让左家把持。
「只是怕皇后知道后为难,贵妃,你与她姐妹情深,你去劝劝吧。」
呵呵。
我就知道他说那句话必然事出有因。
「当初选你做太子妃就好。」
顾昇知道我想做皇后,这句话是他给我下的饵。
若左霓裳死了,我就是皇后。
她父兄被排除出权力中心,她无人可依仗,我上位是迟早的事。
我本来应该欢欣雀跃的。
可她是我女儿的娘亲。
小公主在她那儿活泼可爱,养得极好。
左思右想到半夜,我还是叹气。
小丫头,我可是为你放弃了唾手可得的皇后之位。
我安慰自己,其实这么多年过去,我也习惯当贵妃了。
我如今手握六宫权柄,在后宫也算能呼风唤雨,左霓裳多活几年也不碍我的事。
这事儿我才不管呢。
我是睡到一半被小桃摇起来的,她面色有刚惊醒的为难,「皇后娘娘身边的嬷嬷求您去一趟呢。」
我瞬间清醒。
嬷嬷面色憔悴,「娘娘今天知道了家里的消息,就去求见陛下,可陛下没见娘娘,只说晚上来看娘娘。如今已经吵起来了,老身冒犯,可满宫里,只有贵妃娘娘能去劝劝了。」
我是没说,可止不住有好事的去左霓裳面前嚼舌根。
我匆匆换了衣服,只带了小桃跟嬷嬷就往左霓裳宫里赶。
「——陛下,我嫁给您这些年,担了您心爱女子的名头,可您真的心爱过臣妾吗?」
顾昇声音冷淡,「皇后,现在说这个干什么。」
左霓裳的声音隐隐压抑,「臣妾一直相信您,可您连一点真心也不曾跟臣妾透露,如今连臣妾的家人都不放过。」
顾昇的声音勃然大怒,「皇后把自己说得如此无辜,那朕倒想问问,那一日,皇后怎么就能出现在慈云寺?皇后从来礼佛去大昭寺,怎么那日却换了方向?左统领窥探太子行踪,本就是大罪,是朕放过了左家!」
左霓裳沉默好一会,再开口已满是绝望,「原来皇上一直这样看臣妾,那么臣妾再说什么,皇上也不会信了。」
我看一眼小桃,她机灵地清了清嗓子,「娘娘莫跑,小心台阶。」
我匆匆进殿,顾昇拂袖而去,只硬邦邦地留下一句,「以后阿芊抱回你自己那边养。」
左霓裳呆坐在椅子上,泪流满面。
我赶紧过去看她。
那枚我许久没见过的玉佩摔在地上,缺了一个角。
左霓裳过了好久才迟滞地抬头看我,又过了好一阵,才喃喃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沉默了一会,直到避无可避,才开口,「很早。」
帝后间的爱情故事,并不是传闻里那么美好浪漫。
一见钟情的偶遇故事可以打动左霓裳,但绝对不会打动顾昇。
他在宫里长大,见过太多阴谋背叛,早就不是那样单纯心性。
左统领的计谋浅显,也并不是那么严谨,左统领是武人,心思原就没有顾昇深沉。
他排除万难迎入左霓裳,并不是真的非卿不可,而是将计就计,只因他不愿意选一个家世显贵的妻子。
他看够了皇帝在太后面前的束手束脚,他已经是一个谨小慎微的太子了,不想再当一个憋屈的皇帝。
太子妃本就该是我。
但沈家门楣高,还出了姑姑这样的宠妃,顾昇心生警惕。
他忌惮沈家别有用心,却又想依仗沈家的地位,于是左霓裳就成了他最好的挡箭牌。
给我一个侧妃的地位,也算笼络了沈家。
他在皇帝面前扮演一个情窦初开的太子,这个角色十分讨人喜欢,所以皇帝最终还是顺了他的心意。
姑姑没看错,他确实是个聪明人。
顾昇一直隐藏的很好。
但是爱这样的玄妙的东西,又怎么会骗得过左霓裳呢。
甚至连我这个旁观者也骗不过。
真爱她,怎么会让她连一开始的宠爱都与我平分秋色,又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她被陈大伴、被陈芸湉欺负。
左霓裳轻轻一笑,「你比我聪明,你从未真正信过他,自然也不曾爱过他。」
她的笑容很凉,跟她的名字一个样。
我隐隐觉得有点儿委屈,我怎么就不爱了?
他给我权力、名望和富贵荣华,我爱他爱得如火如荼、汹涌澎湃,而且还能再爱个几十年。
她虚弱地咳了两声,「外面都说你醉心权柄,越俎代庖,顶替我统领六宫,可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不,我就是那样的人。
我看着左霓裳,内心很复杂。
「这些年,我不问宫事,如果不是你一心一意地帮我,六宫哪能如此和睦安宁,你的情我记着。」
「我从来没想过要当皇后,那日我去慈云寺,只因是母亲吩咐,她大约也是受我父亲的嘱托吧。」
左霓裳轻轻道,「我真的以为他不过是哪家公子,他身上没有带钱,我忍不住多看几眼,就被侍女怂恿递出了荷包。」
「他说他姓顾,又与我攀谈。我心里晕晕乎乎的,再后来,宫里来了圣旨,我就成了太子妃。」
「所有人都告诉我,他对我一见钟情。每个人都告诉我,他为了我抗旨,在皇帝面前跪求娶我为妻。」
左霓裳惨笑,「我只能心动了。」
「云裳,我曾经厌恶你,你为什么要来呢?没有你,顾昇是不是能更爱我一些,可是,后面还有陈芸湉,还有姚婕妤——」
「我从来就不想当皇后,那么多、那么多女人——」
她声嘶力竭,「为什么、为什么她们都要来呢?」
「可是没有你,没有你的女儿,我早就死在这宫里了。」
左霓裳从前想象的良人是跟她共剪西窗烛,白头看暮雪的那种,或许家里有个小妾,但绝对不会像现在目睹顾昇身边源源不断的女人去了又来。
「我没用,这个位置,本就该是你的。」
我有些不忍,让嬷嬷过去扶她,「皇后娘娘受刺激了,先让她躺下吧,一会儿你再去请太医。」
嬷嬷欲言又止,我安慰她,「皇上是气话,阿芊还留在这儿。」
她擦了擦眼泪,「没有贵妃您照拂,我们小姐连在东宫的时候都熬不下去。」
她称呼左霓裳小姐,可见心绪也起伏得厉害,都忘了叫她娘娘。
我安慰她,「有事情来找本宫。」
我与小桃顶着苍凉的月色回去,小桃看我沉默,凑上来低语,「娘娘,我看皇后娘娘的身子——」
我沉沉地叹气,小桃脸上也没有喜色。
真奇怪,我本来应该高兴的。
可我一点也不。
第二天,左霓裳主动送回了阿芊。
小丫头很乖巧,不哭不闹,可是小脸上一直隐隐有些忧愁。
「阿娘说,阿芊要先在沈娘娘这里住一段时间。」她奶声奶气,「阿娘身体不好,阿芊很担心。」
我摸了摸她的头,「那你每日去看看她吧。」
我以为左霓裳会回心转意的,但是她竟然真的每日都将阿芊赶回来。
「阿娘说她身上有病气,不愿传给我,所以不许我再在那儿睡。」
小孩子是很敏感的。
我不会哄小孩,但是这个时候也只能骗她,「等皇后身体好了,你就能回凤仪宫住了。」
小公主乖乖点头,过了一会,她又抬头,「阿娘说,沈娘娘你才是我的亲娘,我本来该跟沈娘娘住的。」
我正忙着后宫的各种事情,曾充容生了一个儿子,顾昇很高兴,要封她做昭仪,九嫔之首。
我头也不抬,「对,我生的你,可养你的是皇后。」
阿芊安静一会,又开口,「沈娘娘为什么不想要阿芊?」
我漫不经心地在纸上勾画,「记在皇后名下,你就是嫡长女了。」
过了好一会,她才又说话,声音清脆软糯。
「阿娘为了我计长远,皇后阿娘养我长大。」
我终于抬头看向她。
不错,这是我的女儿。
我满意点用笔虚虚点她,「左霓裳如今多是心病,我是劝不动了,你去多陪陪她吧。」
阿芊笨拙可爱又郑重地向我行了一个大礼,然后晃晃悠悠地走出去了。
我看着她走出去的方向出神了一会,这才继续低头处理事情。
德妃悄悄派人来告诉我,她有孕了。
她其实非常通透,问我该不该告诉皇上。
我有点无言以对,难道这事不告诉他就能瞒住吗?
德妃叹气,「我是怕影响我爹和我大哥。」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是个女儿就好了。」
不如说,周家都在期待她生一个女儿。
周家只差没把心剖出来给顾昇看了,可是有的事,不是你说什么别人就相信的。
顾昇果然到我宫里来了。
我很镇定,「怀胎十月,每一日都有变数,陛下操心太过了。」
顾昇蹙眉不语,我想了想,又道,「臣妾的阿芊送去给了皇后娘娘抚养,不如曾昭仪的儿子到时候送到德妃那儿去,等德妃生下来,照样也让曾昭仪养育,如何?」
顾昇的眉头略略舒展开来,「暂且先如此定吧。」
我挥挥手,让人去通知曾昭仪。
她跟德妃的宫殿就在隔壁,无非是从这屋搬那屋的区别。
不过从此之后,顾昇更偏爱在家世低微的美人里找到新爱宠。
清新秀雅的陆常在,柔婉恭顺的柔贵人,这两人成了后宫被召幸最多的妃嫔。
二人出身低微,家里不超过五品官职。
我知道顾昇的意思。
也许是看多了前任皇帝处处制肘的样子,如今他在那高位上,就有点杯弓蛇影。
我给陆常在和柔贵人都升了婕妤。
毕竟她两最辛苦,待遇得跟上。
两人过来谢恩,给我送了几个她们自己绣的荷包手帕,看我眼神里有些敬畏,「多谢娘娘。」
我又不会吃人。
德妃的肚子越来越大,但还是时不时就来我这里走动,所以偶尔会遇上带孩子来看我的姚婕妤。
今日她俩都在的时候,我殿里来了一个很久不见的人。
陈昭容,陈芸湉。
她面容憔悴,一进来就跪在地上,「求沈贵妃救命。」
我让她起来再说。
姚婕妤是认识陈芸湉的,但是这个时候也很聪明的开溜了,殿内只剩下德妃。
周瑶在椅子上动也不动,只大大咧咧地,「没事儿,你说。」
孕期无聊,她喜欢听八卦。
陈芸湉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她面容羞惭,「求求娘娘,替我跟皇上求情,我阿爹和阿弟快要病死了,求陛下开恩,让他们回来吧!」
陈家流放去了南邑,那个地方蛇虫瘴气什么的很多,陈家人撑不住,一个个都病倒了。
如今她阿爹和阿弟病得格外重,陈芸湉在宫里磋磨了这么些年,虽然没少了她吃穿,但确实是受了苦。
当年不可一世的她,如今也会低头了。
她当年骂我毒妇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呢。
我叹气,「本宫没办法。」
她急急抬起头来,哀婉求道,「娘娘是后宫的第一人,怎么会有娘娘办不到的事情,只怕是娘娘不肯。臣妾知道从前得罪了娘娘,只求娘娘开恩,饶恕臣妾的父亲和幼弟吧!」
这高帽戴的,左霓裳还没死呢,我算什么第一人。
她哭泣着不断磕头,那种自怜自欺的可怜摸样,就连德妃都有些动容,她无声地看着我,眼里露出几分同情。
我还是叹气,「本宫真的无计可施。这件事,只能你自己去说。」
陈芸湉猛地抬起头。
我让陈芸湉自己打扮打扮,在顾昇经过的路上,用她之前的语气喊一声「表哥」。
陈家已经再无死灰复燃的可能,顾昇现在能够放心地宠爱陈芸湉了。
顾昇要是停下来,这事儿就能成。
他本来对陈芸湉就还有一丝丝愧疚,旧情复燃也不是没可能。
只要陈芸湉得宠,她的家人就还有希望。
她果然听话的去了。
顾昇还是挺念旧情的。
当年他忌惮陈家,也没见他少睡陈芸湉,如今没有家世背景的陈芸湉,他更是毫无心理负担。
什么陆婕妤柔婕妤,一时间全被顾昇抛到了脑后。
我去看左霓裳,她如今已经起不了身了,连听我说起陈芸湉,也只是闭着眼睛不出声。
她不大爱理会我,也就阿芊去的时候能让她多说几句话。
太医悄悄告诉我,不出三个月,左霓裳寿数也就尽了。
我恍惚了好一会。
其实左霓裳还很年轻,她嫁给顾昇还不到十年。
我沉默一会,让太医尽量减轻她的痛苦。
然后我告诉了阿芊。
她已经快六岁了,该懂这些事。
不过她比我想象中的镇定,「阿娘,我知道的。」
姚婕妤去看了她,然后来跟我叹气,「皇后娘娘怎么如此想不开。」
如今她的大皇子去了皇子府,她也闲下来了,又开始跳舞了。
但是这一次她不再是跳给顾昇看了,她的旋转跳跃都是为了自己。
从前我不觉得她跳得多美,如今倒是看出了几分韵味。
柔婕妤也有了喜,如今陆婕妤时不时跟着姚婕妤学跳舞,倒是也能打发时光。
我没管陈芸湉,她自己倒是很努力,不到两个月就说动了顾昇,让她的家人免了流放的罪,我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几乎以为时光倒流了。
她装扮华丽得宛如当年,只是眼里暗暗的,再没当年飞扬跋扈的劲儿。
她迟疑了好一会,才慢慢弯下腰,「给娘娘请安。」
我很和蔼,「陈昭容这是要去哪里?」
她慢慢道,「听闻皇后娘娘生病,特地前去探望。」
我还是客套微笑,「皇后娘娘如今不见客,你有这份心就够了,回去罢。」
陈芸湉定定地看着我,「娘娘方才不是才从凤仪宫出来?」
我笑笑,「本宫暂领后宫事,照顾皇后娘娘是本宫的责任。」
陈芸湉沉吟了一会,还是离开了。
小桃皱眉,「陈昭容怎么跟以前不一样了。」
我仰头看日光穿过树叶的缝隙,「要是你被冷落这么些年,也会不一样的。」
顾昇对陈芸湉的多年热情一旦开闸,好像就再也忍耐不住,急吼吼地过来要把陈芸湉的位份再往上提一提。
因为昭仪的位置上已经有人,那便只能封妃了。
我点头应允,面上还欢欣鼓舞道,「本就该这样!早些年很委屈了陈妹妹,如今是该往上走了,也好宽宽太后的心。」
顾昇很满意我的爱屋及乌,我大笔一挥,不仅陈芸湉封了云妃,姚婕妤也成了姚淑仪,戴修容成了戴昭容,其余提不了位份的,就在待遇上提一提。
顾昇懒得管这些事,只要陈芸湉确实是封了妃,其他的也就算了。
一时间,后宫其乐融融。
德妃生了小皇子,原本顾昇是很冷淡的,不过我告诉顾昇,小皇子先天体弱,又不爱喝奶,怕连两岁都活不过。
顾昇听了,便还是给德妃加了个封号,也算嘉奖了,好歹保住了周家的颜面。
其实云妃听起来好听,却算不上四妃之一,自然就不够尊贵了。
顾昇没计较这事,但就是计较起来,我也有话搪塞他。
只是这一遭还是让我警惕起来。
左霓裳眼看是要不行了,陈芸湉现在出来瞎蹦跶是什么意思?
想截胡啊?
我觉得陈芸湉和南邑那儿的一种特产小动物差不多。
黑色的,有两个须的那种。
我想的不错,陈芸湉果然是要作妖。
顾昇的万寿节上,陈芸湉捂着嘴干呕了几声。
御医说是有喜了,已经有三个月了。
挺神奇的。
怀孕第一个月就该吐了,她都三个月了,还吐得一脸欣喜。
宫里的其他妃嫔,都是知道怀孕后恨不得第一时间告诉我,只有陈芸湉遮遮掩掩的。
不过顾昇很高兴,我也不愿意扫他的兴。
但是我还是很警惕。
德妃是肯定不会成为皇后的,其余的高位妃嫔里,顾昇也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偏爱。
如今我开始担心,顾昇会不会开始忌惮沈家。
这么多年的辛苦,到最后不会辛辛苦苦给陈芸湉作嫁衣裳吧。
我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到了太后的寿辰。
她自从陈家倒了之后,便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如今却突然说想要大办一场。
我知道是因着陈芸湉的关系,顾昇的意思也是顺着太后的意。
一旦冠上孝悌二字,顾昇也要乖乖听话。
我云淡风轻地看着他,「太后的寿辰,臣妾也不曾办过。怕有疏漏,不如请德妃妹妹和云妃妹妹来协理。」
顾昇同意了。
这样就算太后要挑刺,我也有人可以甩锅。
我以为我够警惕,但是我还是低估太后和陈芸湉了。
寿宴上一贯会有一道八珍汤,也是太后喜欢的菜肴,我特地嘱咐了内务府,这汤里有不适宜孕妇食用的,悄悄换了别的食材。
柔嫔和陈芸湉都有孕的,上汤的时候也注意些。
白日里太后脸上也有了笑模样,显然心情极佳,甚至能跟顾昇演一演祖孙情,一副舐犊情深的模样。
到了晚间,陈芸湉却突然出了红。
我本来已经睡下,却半夜又被惊醒,「娘娘,云妃小产了,陛下、陛下请您去一趟呢。」
来的人是顾昇身边的太监,我与他不算有交情,但这个时候他还是肯提醒我一句,「娘娘千万小心。」
我顿了顿,「多谢。」
顾昇正在大发雷霆,看见我进去,他蓦然转过头来,我竟然从他眼睛里看见一丝真情实意的悲伤。
床榻上的陈芸湉正在哀哀啼哭,「臣妾与陛下的孩儿,竟然就这样被小人所害——」
我淡淡开口,「太医呢?这是怎么回事?」
角落里的太医抖抖索索,「是、是,云妃娘娘今日所用的膳食里掺了许多活血化瘀的天花粉,娘娘肚子里的胎儿本就不满三个月,正是不稳当的时候,所以——」
他说的磕磕绊绊,我却也听懂了。
陈芸湉的孩子没了。
且她一口咬定是我的错。
我淡淡道,「来人。」
一声中气十足的苍老声音从外面传进来,「沈云裳,你戕害皇子,罪大恶极!如今想要求饶也是不能了!」
「太后娘娘多虑,本宫是想让人去问候柔婕妤,她如今也身怀有孕,如果也出现这样的意外——」
我转过身,平静地看着深夜里仍旧满头珠翠的陈太后,「您这个时辰还未歇息吗?还是等着谁的消息呢?」
陈太后勃然大怒,「沈贵妃牙尖嘴利,哀家是甘拜下风了!皇帝!你不能不给云儿一个说法!这是你们唯一的皇子!」
我内心烦躁异常。
不知为何,我今日本就入睡困难,睡着了也噩梦不断,好不容易睡踏实,又被人从床榻上拉起,心里更是不爽。
见我不说话,陈芸湉的抽泣声愈发可怜,「贵妃娘娘,云儿有什么错处,您直说便是,何苦拿臣妾的儿子出气呢?」
我心烦意乱,嘴巴上还是没忍住,「云妃怎知这就是个皇儿?若是个公主呢?」
「贵妃!」顾昇出声喝止,「今日的宴席,是你负责的吧。」
他的声音沉沉,我抬起手,小桃立刻递上一本册子,我递给他,「每一项寿宴的工作,都有我、德妃和云妃三人的签字为准,臣妾不才,不曾自己单独做过任何一向决策。」
我傲然地站在陈芸湉面前,「陛下,真以为臣妾会这么愚蠢吗?」
太后气得直剁拐杖,「好一张油滑的嘴,给本宫撕了!」
我冷冷地看着她,她面上不加掩饰的仇恨和狂喜,她恨我沈家,欣喜今日终于可以为自己的族人报仇。
我却仍旧觉得哪里不舒服。
在我沉默的时候,一个面色惊恐的宫人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宫里。
「陛下、陛下,柔婕妤小产了!」
顾昇的脸孔闪过震惊,那个宫人垂着头,「柔婕妤哭着说,说、是贵妃娘娘给她送的八珍汤有问题!」
陈芸湉顿了一顿,随即愈发凄厉地尖叫道,「沈云裳!是你嫉妒我有孕,所以在八珍汤里动了手脚!来人!把沈云裳给我抓起来!」
我没理她。
还是不对。
我心里的那一股不安愈发浓烈。
「薨——」一声尖利的叫声传遍了宫廷。
一个披着白衣的太监匆匆进来,「陛下,太后娘娘,贵妃娘娘,云妃娘娘——」
「皇后娘娘,薨了。」
原来是这个啊。
这才是我今晚不安的理由。
左霓裳死了。
这是我曾经期待的结局,可如今我却只感受到心中一阵绞痛。
我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我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
小桃正在小心翼翼地给我擦脸,见到我醒,她凑了过来,「娘娘,你醒了!」
我含糊地唔了一声,「左霓裳呢?」
小桃面上露出难过的神色,我看见她的手臂上已经缠了一圈白纱。
我又闭上了眼睛。
许久,我才听见小桃的声音,「娘娘,德妃娘娘拿了鞭子去柔婕妤那儿了,说要还您一个清白。柔婕妤后来才说这些其实是云妃娘娘让她做的,可是陛下说,屈打成招不算,还让德妃娘娘禁足一月。」
我没接话。
这种破事,我自己有一百种方法能解决。
所以我昨天晚上甚至都懒得叫醒德妃,可是我没有预料到左霓裳的死来得这么快。
「——皇后,停灵在哪儿呢?」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问。
小桃低声告诉我,「在钟灵殿呢。」
我没能见左霓裳最后一面,现在总要送送她。
左霓裳躺在棺里的时候,看起来很平静。
「——玉佩呢?」我轻声问。
嬷嬷哭得已经有些虚弱了,但是还是坚持走过来,递给我一个帕子包起来的东西,「我们小姐说,这些年,多谢娘娘照拂。」
「只是这个东西,她不要了。」
「任由娘娘处置吧。」
我处置什么,这么多年了,我两就算是邻居也住出感情了,更何况也算是一同抚养了阿芊。
她正在外头哭得伤心,我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
她哇地一声扑进我怀里,「阿娘、阿娘走了!」
我把那块玉佩塞给她,「她留给你的。」
这东西我才不要。
我长吁短叹。
这些年,明明我陪她最多,到最后,她还拿这东西搪塞我。
我几乎都想去疯狂摇晃左霓裳,咱两的交情,难道还不值得一块新的玉佩吗?
想了想,我又把裹着玉佩的帕子从阿芊手里抽回来了。
「留个念想。」我解释道。
不过我也不能以为沉溺在悲伤中。
我还有事儿要去去处理。
我整理了一下心情,站了起来,最后看了左霓裳一眼。
「这个位置该我坐了。」我轻轻留下一句,走出了钟灵殿。
然而让我吃惊的是,殿外站满了妃嫔。
除了禁足的德妃,躺在床上的云妃和柔婕妤,曾昭仪、戴昭容、陆婕妤、各色大小美人贵人——
见我出来,她们全都涌过来,叽叽喳喳。
「娘娘不要太过伤心了。」
「那个云妃分明就是诬陷娘娘。」
「柔婕妤活该被打,只可惜德妃娘娘被禁足了——」
我揉了揉太阳穴。
好吵。
但是我还是尽力安抚,「好了,不要紧的。」
我微微一笑,「你们送了皇后娘娘,就回去吧。」
她们本来都乖巧点头,突然脸色一凛,纷纷跪下,「给陛下请安。」
我转过头,顾昇正淡淡看着我,「贵妃一醒来就来看皇后,连自己的罪名也不顾了。」
我假笑道,「臣妾清清白白,何罪之有?自然问心无愧。」
他提步就往殿里走,我虽然刚刚才出来,又不得不陪他折返回去。
在左霓裳的棺椁面前,他低头看了好一会,「皇后很少再这么冷静地面对朕了。」
殿内只有我和他,我也没抬头。
「皇后后来便不再给朕好脸色,宫里的事情,她也总是推脱。」
顾昇轻笑,「朕让她成了天底下最有权势的女人,她却总是怨怼于朕。」
他终于抬起头,「贵妃,你呢?」
我真心实意地,「有陛下才有臣妾今日,臣妾感激不尽。」
顾昇轻笑,「也是。贵妃与朕要的东西都是一样的,所以也总是站在朕身边。」
他盯着左霓裳看了一会,然后跟我说,「走吧。」
我陪着他缓步走出殿内,外头云销雨霁,天空中微微泛出蓝意,顾昇声音不辨喜怒,「虢国公给朕上了折子,陈家父子受了朕恩惠,免了流放之罪回京,却死性不改,暗地里联系旧部,如今已经被他擒在了牢里。」
「贵妃,这些你早就知道吧。」
我没说话。
老虢国公去世了,如今的虢国公是原本的世子,也就是雪姊的丈夫。
大姐夫动作真快啊。
我颔首,「陈家举动反常,臣妾不能坐视不理。」
顾昇一双鹰目牢牢地锁着我,我不疾不徐,慢慢走到他身边。
「陛下,」我镇定道,「我是沈家女儿,自然是有自己的手段和消息的。」
顾昇的脸一下就黑了。
我恍若未觉。
他这种既期待又害怕受到伤害的心态也得改改了。
出身显赫,世家清流,我从未因为我自己的出身愧疚。
顾昇的爹被陈太后掣肘这么多年,又不是我沈家的错。
我侃侃而谈,「陛下应该是世上最了解臣妾的人,臣妾的手段也从未避过殿下。」
我慢慢道,「左皇后倒是陛下最钟意的人选,可惜,如今站在这里的还是臣妾。」
我回头对顾昇微微一笑,「臣妾告退。」
没有家世的妃嫔,虽然毫无威胁,但是也对顾昇毫无助力。
顾昇如今地位稳固,是该挑破这层纱纸了。
我主要是怕他脑子一热又选一位毫无根基的皇后。
这个后位合该是我沈云裳的!
我有点怒气地行了个礼就回宫了,左霓裳缠绵病榻已久,内务府早就做好了准备,就算我心情低落,但是在萧公公的主持下,整个仪式还是在有条不紊地运行。
陈芸湉从此之后便再没出现在众人面前,再后来,她就悄无声息地病逝了,与太后几乎是前后脚。
那一天,顾昇在我宫里坐了很久。
我陪着他发呆。
只不过他想的是陈芸湉,我想的是左霓裳。
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同床异梦。
其实萧公公过来请安,问陈芸湉「病逝」的时候,我要不要去看看。
我拒绝了。
去嘲讽临死的对手这事儿没什么风度,胜利者要有胜利者的底气。
陈芸湉是失败了,但是我还是想维持她的体面。
顾昇这段时间连着来我宫里数十天,我知道他是心里有点惆怅了。
过了几天,他又去看姚淑仪,茹婕妤,这些都是东宫的老人。
不过他惆怅也没维持多久,遇到跳舞的陆婕妤和楚贵人。
再之后他对德妃也恢复了热络,对于家世好的妃嫔也不再如临大敌,我也就让奶娘适时回报,德妃的小皇子身体逐渐好转,编造的假脉案可以停了。
如今,宫里只有四个孩子,唯阿芊一个公主,我看着差不多,就适时提醒顾昇选秀。
「云裳看着办吧。」
这一次不必大选,只要补充一些新人就好,也许是后位空悬的关系,这一次大家仍然热情不减。
空气里隐隐的紧绷让我有一种熟悉的、斗志昂扬的感觉。
待选的秀女来来去去,我度量着留了,最终还是要让顾昇决定。
陪我把关的曾昭仪指着一人笑,「那位卢家的姑娘,倒是有几分娘娘的气度。」
卢燕姬,范阳卢氏的小女儿,温雅秀丽,举止进退有度。
只是我却看不出来她哪里与我相像。
曾昭仪笑,「臣妾也说不出,只是觉得像。」
卢燕姬过来给我请安,她抬头与我对视的时候,我看到了熟悉的光芒。
不会错的。
卢姑娘与我一样,都是一个心怀大志的人。
她目光炯炯有神,有一种势在必行的顽强。
我在她名字下画了勾。
这样与我有一样目标的人,一定要留下。
宫中日光绵长,没有对手,我会很无趣的。
新入宫的十几个秀女都住进了各个宫里,跟着主位学规矩。
巧得很,卢贵人分在了我宫里。
她是个谨言慎行的人,每日里对我请安问礼从不出错,就连顾昇来的时候,她也乖巧地站在一边,决不会想要出风头。
是个非常聪明的姑娘。
顾昇看着她,对我说,「倒是有几分你的风度。」
我笑,「卢妹妹年轻貌美,这样说倒是臣妾沾光了。」
她适时地上来跪下奉茶,顾昇面上露出满意的神色,「规矩学的不错。」
但所有人都轮了个遍,最后才召了她。
入宫的秀女里,顾昇还是喜欢柔婉温顺的崔贵人和顾美人,一个会吹笛子,一个会弹月琴。
卢贵人大约是有点苦恼,于是苦练琴技,在中秋家宴上很是技惊四座了一番。
但是皇帝还是没有特别宠她。
我也有点纳闷。
顾昇不是说她像我吗?
不是,顾昇什么意思?
埋汰谁呢?
顾昇再来的时候,我就隐晦地提了提这件事儿。
顾昇看着我笑。
「可宫里已经有一个云裳了。」
我咂摸了一会。
猛地一听好像是句好话,但仔细想想好像又不是好话。
卢贵人最后实在没招了,过来我这边请罪。
「不知道臣妾是否是哪里得罪了娘娘?」她凄凄惨惨,「自臣妾入宫后,其余姊妹都得了陛下恩宠,只臣妾——」
我也很为难。
顾昇睡着宠谁我从来不干涉,卢贵人大约是听了几句什么像我的话。
我叹气,「既然入了宫门,便都是皇上的妃嫔,自然是亏待不了你的。」
没有宠爱,但待遇还是有保障的。
可卢贵人还是不满意,「娘娘一入东宫便深受荣宠,多年来在后宫也是屹立不倒,自然不能理解臣妾的痛苦。」
她失望地离开了。
德妃啧啧,「好不中听的话。」
她转头看我,「听说最近沈家把郡阳太守的位子让出来了?」
我风轻云淡,「前朝的事情,哪里轮得到本宫置喙。」
这些年,沈家在前朝的起伏,我从来不管。
姑姑安于贤妃之位,她只是宠妃,自然不必顾虑太多,她尽可以提携家人,优待沈家。
可我想做皇后。
那么沈家自然不能是最显赫的家族。
姑姑曾经说,「小裳儿,我满足了家族的期待,可若是家族与你的想法不一样——」
那我自然要先紧着自己了。
那个时候,我就在心里这样对姑姑说。
我想当皇后。
沈家就维持现在这样好了。
这样顾昇才会安心。
一年后,顾昇下了旨意。
小桃,现在是桃姑姑,喜极而泣。
「娘娘!娘娘现在是皇后了!皇后娘娘受奴婢一拜!」
我大手一挥,「本宫人逢喜事精神爽,宫里人人多发三个月月钱。」
底下的宫人乐得眉开眼笑,嘴里吉利话说得不停。
阿芊带着弟弟妹妹们过来向我请安,她笑嘻嘻地,「如今两个阿娘都是皇后,阿娘大喜!阿芊也大喜!」
真不愧是我女儿。
册封仪式那日,顾昇穿着沉重的礼服,站在太庙的另一边等着我过去行礼。
皇后的礼服很沉,我甘之如饴,遥遥看过去,顾昇的面容模糊不清,但是我还是微笑起来。
所得为我所愿,这样的感觉再美妙不过。
后宫还会有源源不断的新的人,我早就知道,我也有年老色衰的那一天,我也心知肚明。
可是从今天起,我与顾昇的利益更深更深地捆绑在了一起,我是皇后,将维护他的皇权、地位和尊荣。
因为那也有我的一半。
我就是这样,势力、贪婪又自私。
可我很快活。
我走到我的位置上,陶醉地看着底下的人躬身向我跪拜。
六岁那年,我站在角落,如今,我站在万人朝拜的中央。
我看见姑姑在一侧对我遥遥微笑,我的女儿在另一边骄傲地扬着头。
这滋味甚好。
(完)
番外——顾昇
沈云裳走的时候,是个晴天。
跟她一样,明朗爽利。
其实朕的耳朵这些年也不好使了,不过外头的哭声还是让我觉得太大了。
长公主和太子一起来劝我,「父皇,好歹用些饮食。」
其实我也并不是伤心,只不过胃口不太好。
阿芊是朕与沈皇后的女儿,她生得很像她,性子也像。
年轻时候的沈云裳,也是这样俏生生地看着我,「殿下万安。」
沈贤妃的侄女儿,沈家的二小姐,这个身份够高贵,却又不会显赫到让我觉得喘不过气来,侧妃倒是也当得。
那个时候,朕最喜欢的还是芸湉。
可是沈云裳确实漂亮,人也有趣,与她说起话来很轻松。
她是有野心的。
了解一个人,首先就要了解她的弱点,她的野心却让我觉得安全。
她想当皇后,在这件事情上,她比谁都要热衷。
前提是我要成为皇帝。
我们二人在这件事情上心灵相通,目标一致。
东宫在她的整顿下,比铁桶都严实,我终于有地方能够喘口气。
我觉得她确实是个妙人。
左皇后太过柔弱,执着情爱,朕不是不喜欢她,只是总觉得与她说不到一起去,芸湉一来,她就病倒了。
那个时候朕有点愁,如果左皇后死得太早,太后势必要芸湉成为下一任皇后。
朕与芸湉青梅竹马,可朕不愿她做皇后。
这是顾家的天下,不是她陈家的。
沈云裳又适时出手了。
她笑吟吟地站在我身边,「殿下,机不可失。」
她在后面压制着东宫,我在前朝对陈家大动干戈,在沈云裳身上,我竟然找到了一种可靠的感觉。
她就是这样一个可以依靠的人。
所以后宫才人人都敬服她。
她永远站在朕身边。
出生以来,我心跳从未如此激动。
「(「」不怕她要,只怕她不要。
左皇后死的时候给朕留了一封信,她说她爱朕,所以无法忍受朕身边的女子。
我看着为我积极操持大选小选的沈云裳,终于忍不住问她,「你爱朕吗?」
她理直气壮,「自然爱!」
才怪。
她不爱顾昇。
她爱的是那个能给她皇后位置的人。
我哑然失笑。
她也不那么爱沈家,不那么爱阿芊。
沈皇后只爱她自己。
后宫人人都希望朕喊她们的闺名,以示亲近,可沈云裳就爱听我喊她皇后。
什么毛病。
这么多年了,皇后还没当够么。
太阳什么时候落下的?
晴天也消散了,殿内的烛火冷冷清清,我听见自己苍老的声音。
「云裳。」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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